知晚

【双杰】囹圄梦·捌

主双杰 原著向 多私设 OOC

cp包含:曦澄 忘羡


双杰人物关系高于友情并高于爱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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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歉久等啦,这章走正经剧情(并不是很正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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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过了多久,江澄悠悠转醒,方才昏迷之前发生的种种,他都记得清楚,他缓缓睁开双眼,望向四周的虚无,试探道:“泽芜君?”

“阿澄。”江澄心中陡然一惊。这声音微微嘶哑,又掺杂着些杀戮后的残酷,而这声音,却不是蓝曦臣的。

江澄不再言语,魏婴亦在应了一句后便不再出声,二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,以沉默对峙。


半晌,魏婴道:“不必白费力气了,江澄。泽芜君已被我封印于此境中,无人再会来救你。你只有我。”

“你——”江澄闻言猛地起身,却无力支撑又颓然倒地。他稍稍喘息了一阵,强迫自己淡然道:“魏无羡,我原本亦并未指望有人前来相救,不过泽芜君肯来救我,我自当是永生永世记得他的恩情,然我从头至尾,是打算自救的,不知没了梦中劫,你可还拦得住我?”

听罢,魏婴便放声大笑,仿佛这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,仿佛,他算准了即便梦中劫已破,江澄依旧无法逃脱这梦境。

四周已泛起白光,魏婴的脸渐渐清晰,伴随着晦暗的光线,他说:“阿澄,你可知梦从未醒过,今后,亦不必再醒。”

“你此话何意?!”凉意渐渐由血液中开始蔓延至全身,江澄心中不安愈发浓烈。

魏婴笑道:“阿澄可是忘了,我可是你的救命良方啊。上一世我身死,你不就是凭借这一腔恨意度日吗?然如今莫玄羽献舍,我又重生,你的爱恨都没了寄托,这才有了我,阿澄你说,我又是谁?”

 

他是谁?

江澄此时头痛欲裂,心中一个声音告诫他莫要再想,那疼痛亦在提醒着他,那是一片禁地,莫要再碰触,而魏婴却早已看穿了他,再度开口,道:“杀死我,便是杀死你。这般,你还想逃么?阿澄,还要再杀死我一次?”

闻言,江澄猛地抬首望向魏婴,魏婴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狩猎者的姿态,江澄盯了他半晌,却仍旧无法想通那一番话究竟是何用意,可他该是知晓真相的,只是如今这真相之上笼罩了层层雾障,他无法窥见当中掩埋的记忆,可那记忆似乎是他本该知晓的,又或者,这真相之上的迷雾,是他亲手覆上的。


为何?

自己为何要这样做?江澄心中困惑,难不成是在强迫自己忘记某些事情?

 

魏婴笑得满足又得意,因为他知道,这一击必中,而与先前那些温存美好相比,这一仗,他必将胜得毫无悬念。他望向江澄,轻轻开口道:“阿澄,我信你不会杀我。倘若一切从头,你便不会再如上次那般潇洒放手,任我叛逃江家,自生自灭,对吗?”

这一句一句犹如魔音灌耳,又犹如午夜梦回时,江澄醉于孤舟中那一声声他对自己的诘问。魏婴太了解江澄,他清楚地知道旁人从来都无法打败他,旁人可以折磨他、杀死他,但绝无可能叫他认输或妥协。


除非他自己。

倘若是他自己心中动摇或质疑,那么叫他放弃,只是时间问题。比如观音庙之前他对鬼修的穷追不舍,和之后对这世事的淡漠疏离,这一切,全部取决于江澄自己,没有人可以逼他,也没有人逼得了他,只因较旁人而言,他对自己出手向来更狠,因而旁人的逼迫,于他向来仿佛是无关痛痒之事。

这一句话被魏婴讲得云淡风轻,然而却仿佛在江澄的心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,层层叠叠的波澜推开散去,早已古井无波心海再度起了风浪。这是江澄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,亦是他无处言说的悔。


怎会无悔?那个他用命换回来的人,也曾为他拼过命。那么他当初的叛逃就真如他表现的那般决然洒脱吗?倘若自己看出他的逞强,倘若自己不领那人的成全之情,倘若那日他也偏要勉强,死缠烂打也好,撒泼耍赖也罢,将那人绑起来拖回莲花坞,谁知结局又该如何?

 

“我会吗?我会放手吗?倘若重来,我会再度放任他纵身跃入万丈深渊吗?或许我不会罢?我不会,我不会!倘若一切从头,我绝不会放他离开!千夫所指如何?众矢之的又如何?爹娘已逝,若魏婴亦不在了,家又怎能成家?倘若我不许,他又怎敢对我食言?倘若他未曾叛逃,又何来双杰不复?穷奇道截杀的是谁与我们无关,不夜天城将谁挫骨扬灰又关我们何事?乱葬岗未有人以身魂饲鬼,观音庙亦不曾有谁椎心饮泣,重来的话,让我救他,我能救他!”

魏婴听着江澄愈发急促的呼吸,心知他已成功一半,心道泽芜君你瞧啊,我与阿澄之间,向来都是由我决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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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笼中泛出丝丝缕缕的青烟,安神香的气味将屋内原本的血腥气稍稍冲淡了些,这是江澄将魏婴从乱葬岗劫回莲花坞的第七日。

“阿羡可曾醒过?”江厌离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,行至榻前,瞧着已守了七天七夜的弟弟问道。

“未曾。”江澄的嗓音有些嘶哑,透出浓浓的疲惫之感。

江厌离轻轻理了理江澄落在肩头的发丝,斟酌开口道:“阿澄——”

“姐,你不必再说了。我不准。”江澄抬首,定定地望向江厌离。他双目难掩红肿,却依旧目光灼灼,那当中有他对阿姐的疼惜,亦有他拼死相护的决心。

而江厌离又怎会不知,而她又怎能不心疼?遂急道:“阿澄!为今之计唯有此法,子轩肯帮忙,此事必有转圜余地;再者,我并非勉强——”

“阿姐……”江澄打断道。

“阿姐莫要吵了,若将魏无羡吵醒,你猜他知晓你为保他自愿下嫁金子轩,他会不会再度发疯去屠人家满门?”江澄目光阴沉,仿佛下一刻去屠人满门那人不是魏无羡而是他。“阿姐你且去歇着罢,一切……待魏无羡醒后再从长计议。”

“可那金家修士与客卿已在门前叫骂多日,江临怕是要扛不住了!”江厌离哀声道。

江澄却不见丝毫惊惶,只垂首瞧着魏无羡,轻声道:“随他骂。我倒要瞧瞧,金家可敢闯我莲花坞抢人。姐姐,当我求你,此事莫要再提了。”

江厌离立在原地与江澄僵持半晌未果,无奈缓缓退出卧房,心道阿澄此话倒是不假,若阿羡醒后知晓此事,必定会更加怨恨金子轩。

 

方才已不是江厌离头一回提出此计,早在魏无羡带领温情等一干温氏余孽逃至夷陵乱葬岗后三日,江厌离便避开江澄,悄悄找了金子轩商议对策。此事倘若当真计较,不过只涉及兰陵金氏与云梦江氏罢了,如今清河聂氏与姑苏蓝氏插手,亦只因魏无羡救下的那些是温家余孽,若兰陵金氏有意和解,另外两家即便再有立场,亦只是针对温家。

而那金家,阿澄说,他只是对我云梦江氏心存忌惮罢了。魏无羡倒在其次,那一众仙门世家最最惧怕的,不过是那阴虎符。以阴虎符换魏婴,倘若他们狗咬狗,我江氏届时可坐收渔利,若那三大家族一致主张将阴虎符毁去,我江家亦不会有何损失。如今有魏婴与阴虎符在,那三大家族再不忿,又能奈我何?


江厌离心中焦急万分,心道他这傻弟弟怕是叫鬼迷了心窍,如今是我江氏伤人在先,而他身为宗主又迟迟不肯现身为此事善后,将那金家架在半空中无人理会,十分尴尬,又何来和解的诚意?何况如今江厌离与金子轩早已心意相通,加之金夫人若有心相助,此事必可化干戈为玉帛。

可江厌离的心思江澄又怎会不晓得?他就是不愿自家姐姐在江氏这般狼狈的当口出嫁,若嫁的是金家,那便是更加不可。倘若他同意将姐姐嫁去金家,无论事实如何,在他看来,这便是他担不起这家主的凭证,他要的,是莲花坞重回往日荣光,他要的,是他家阿姐风风光光地下嫁,而并非这般仿若同匈奴和亲的公主一般仓促成婚,他要的,是他的姐姐一世干净清白。

 

“魏无羡,你若再不醒,我怕是要拦不住姐姐了。”江澄弯下他早已僵直的脊背,侧身背对昏睡的魏婴,躺在他身边,自言自语道:“你听见了,阿姐他与金子轩商议出了这么个法子。”半晌,他嗤笑一声,道:“这不是在打我俩的脸么?爹娘为护我俩豁了命,如今又轮到姐姐……是我没用,我什么都护不住,连你也护不住……”他贴着床榻,翻过身去,凝视着魏婴瘦削的下颌,将手轻轻覆在魏婴丹田之处,几不可闻却又恶狠狠地质问道:“它去哪了?魏无羡,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哄骗于我!”江澄一瞬不瞬地瞪着魏婴,将手缓缓移他的颈边,静静地感受着他血液的流淌,江澄抬起眼,望着那不再扑闪的羽睫,恶声道:“我真想掐死你。魏无羡,往后你若再敢不顾死活地行事,你瞧我会不会掐死你。”说罢,便将脸埋进魏婴的脖颈之间,喃喃地求他快快醒来,又止不住呜呜咽咽地掉着眼泪,未几竟累的睡了过去。

几乎就在江澄睡熟的那一瞬间,昏迷中的人竟睁开了双眼,目光清明,唇角含笑。

然心中却难挡痛意,或许上一世江澄也这般蜷缩在床榻之上,独自一人扛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,挣脱一重又一重的困境,凭他一己之力重振家门,可倘若上一世江澄肯将他那脆弱疲惫向自己袒露万一,肯叫自己左右为难,那他又怎会弃他与不顾,又怎会以为他并不曾需要他?

好在如今,他回来了,万般机缘待重头。

一切,尚且来得及。

香笼中的安神香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翻涌,江澄和魏婴躺在彼此身边,为彼此补上了他们射日之征以来的第一个好梦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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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日,金家召集了蓝、聂二家与一干旁的宗族,齐齐列阵于莲花坞高墙之下,声势浩大一如不久之前的射日之征,江氏门生见此阵势,半刻不敢耽搁地欲回禀自家宗主,倘若宗主与魏师伯再不现身,恐怕又要来一场枯莲之战了罢。

魏婴醒来已有三日,不同于在乱葬岗那日的拼死抵抗,这人如今收敛得很,与昔日的魏婴简直判若两人,江澄并未发觉不妥,只道他重伤之后精神不济,又或是与自己怄气罢了。

此时魏婴正趴在宗主书房中画符,而江澄则是手持账簿,亲自查验账目。当江临领着那门生待将墙外的情形回与江澄后,亦未见其有丝毫慌乱,只是稍显惊讶道:“竟高估了他们。”言毕,又闲闲地翻过一页账簿,细细查看起来。

江临不知自家宗主打的什么主意,他与那门生面面相觑,又望向江澄,急切道:“宗主!”

江澄被这一声吼震得手中一抖,账簿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,他抬首望着江临,无奈道:“吼这么大声做什么?吼我这样厉害,为何不去门前吼那金子轩?”

江临此时已瞪大了双眼,方才没听错罢?怎的他还委屈上了?

 

此时已在门外听了半晌的江厌离轻叹一声,复抬手推开了书房的房门,江临回首望去,心中顿时了然,这原是在与大小姐闹脾气。

魏婴一见江厌离进来,遂丢下手中朱砂与符篆,甜甜蜜蜜道:“师姐!”

江厌离瞧着魏婴那没心没肺的笑脸,与自家弟弟那不知死活的神色,头痛道:“你二人这是铁了心要与仙门世家为敌?”

江澄不屑道:“乌合之众,何惧之有?“

江厌离头一次对自家弟弟感到愤怒,沉默半晌,她沉声道:“江澄,你随我来。”说罢,转身便走,待行至魏婴身边时,便停步,垂眸开口道:“魏婴,你也来。”

江澄与魏婴互相盯了半晌,眼中皆难掩惊诧,他二人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江厌离,这般,与虞夫人如出一辙的江厌离。

 

姐弟三人很快便行至一处院落,魏婴面色早已不复方才那般轻快,他转头望向江澄,发觉江澄亦是眉心紧蹙。江厌离行至门前,干脆利落地将门推开,向着驻足于门前的江澄道:“跪下。”

江澄不敢不从,他二话不讲,走上前去撩袍便跪,江厌离手指微动,静伏于江澄指间的紫电瞬时已于江厌离手中化作一道长鞭,她未作停顿,反手便是一鞭。

“师姐!!!”魏婴大叫一声,便冲过去搂住江澄,江厌离不曾瞧他,只将掌心向上摊开,那紫电似是有灵一般,绕过魏婴脚踝便将他从江澄身上扯了下去,再死死缠住,将他捆了个结实。


那一鞭江厌离几乎是祭了全力,江澄此时已痛得脸色惨白,冷汗直淌,却在瞧见魏婴叫紫电弹出去时,向江厌离哀求道:“阿姐莫要伤他!”他已然是急糊涂了,江厌离又怎会真的伤了魏婴,然在此时,江澄越是护着魏婴,江厌离便越是不会饶他。

她抽出袖中长鞭,挥手又是一鞭,斥道:“我问你,你可知爹娘为救谁而死?”

江澄红着双目,咬牙道:“知。”

“谁?!”江厌离质问道。

“我。”江澄眼中已渐渐浮起水雾。

“错!”江厌离抬手挥出一鞭,“是你与阿羡!”

江澄终是没能撑住,泪水似玉珠子似的滚落,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叫自己哭出来。

江厌离在抽出第一鞭时,心中便仿佛是叫沸油烹着,此时泪水亦是早已爬了满脸,却仍恨声道:“我再问你,你又可知阿羡他为保谁独上乱葬岗?”

“知。”江澄艰难道。

“谁?!”再一鞭。

“温狗!”江澄吼道。

“错!”又是一鞭。“他要保的是你我!!”

江厌离丢开鞭子,俯首跪在江澄身侧,死死扣住江澄双肩,声泪俱下道:“然你如今这般行事,陷江家于不仁,又陷阿羡于不义,你如何对得起爹娘?你如何担得起云梦江氏宗主之名?!”

江澄痛声道:“我这般行事?我这般行事有何不妥?将你嫁去金家,使你我一世受金家协迫,我便当得起宗主之名了?!”


知他这弟弟定是过不去这道坎儿,而眼下却并无应对良策,她又何尝不愿干干净净地与金子轩结成良缘,然,江家与自身名誉孰轻孰重,她自是分得清明。

江厌离轻轻抚过弟弟含痛的眉眼,拂去他额角的汗珠与脸上的泪水,柔声道:“阿澄,你可是忘了,我并非仅仅是你的姐姐。若论我身份,排第一位的,当是云梦江氏宗主嫡长女,无论前面是何等龙潭虎穴,你都不必独自去闯,姐姐陪你。”说罢,便紧紧搂住江澄。


只怪那怀抱太过温暖,那话语太过蛊惑人心,江澄瞪大了双眼,似乎是无法相信从来一切以魏婴为先的姐姐如今对他讲出这一番话。他痴痴地回拥住江厌离,却哀声道:“姐……我怎舍得放他去自生自灭?”

江厌离直起身,望着江澄恳切道:“那便叫我去解决!”

“不!!”江澄痛苦道。“我不许!你和魏婴谁都不许……魏婴?”魏婴此时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
江澄对江厌离坚定道:“我不许你和魏婴出事!我不许!!”说罢,便不待江厌离开口,飞身追了出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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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家姐姐原不是这性子。

魏婴瞧出来了,那梦外的蓝曦臣与帝珂亦瞧出来了。这究竟是哪一处出了差错?

蓝曦臣面上已无半分血色,先前入境中与魏婴一战几乎将他储备于内丹中的灵力耗损至枯竭,他看向帝珂,似是不敢相信方才眼前的一切,强自定了定心神,艰涩道:“前辈,魏婴那执念已被晚辈亲手度化,如今这——”

他望向那跌跌撞撞向莲花坞大门狂奔而去的魏婴,已感受到一股比先前那道执念再凶猛不下十成的戾气,继续向帝珂道:“这魏婴再度出现,比之方才又增强了数倍,究竟是何缘故?那魏婴所言‘杀死我,便是杀死你’又是何意?”

 

帝珂此时眉心紧锁,他万万不曾料到,数万年未曾出现过的情形,如今全叫江晚吟给遇上了,而帝珂却又十分庆幸,遇上这情形的,是这云梦江晚吟,倘若换作旁人,只怕他家那凰鸟的元神,都要祭了这劫。

然当下他只得再度冒险将蓝曦臣送入江晚吟的梦境之中,让他帮助自己探寻阿苍,只求阿苍的元神已于劫中觉醒,如此,他便可与之里应外合,彻底破了这梦中之劫;可倘若阿苍的元神仍在沉睡,那么他亦只得叫蓝曦臣护住江晚吟内丹,由他在外强行破梦,可倘若出此下策,这江宗主恐怕要在痴傻中之度过余生了。时间已然不多,囹城中在等候的那几人,可撑不了这许久了。

事不宜迟,帝珂遂向蓝曦臣道:“泽芜,你可愿再度涉险?”

蓝曦臣一揖,道:“晚辈万死不辞。”

帝珂猝不及防蓝曦臣竟承诺的这般郑重,遂脱口而出道:“为何?”

蓝曦臣道:“江宗主值得。”

帝珂无暇感叹,忙叮嘱道:“泽芜,你此次入境不比先前,当万事小心,且切记,寻到阿苍,至于那魏婴,万不可杀之!”

蓝曦臣疑惑道:“这是为何?”

帝珂道:“泽芜,这一回,魏婴便是江晚吟,江晚吟便是魏婴。”

蓝曦臣思索片刻,向帝珂道:“前辈的意思,晚辈先前度化的魏婴,确是金丹中的执念所化,而如今这梦境中的魏婴,却是江宗主的执念?”

帝珂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,道:“并非执念,而是心念。”

蓝曦臣震惊道:“心念?江宗主他一人,怎会有两副心念?”

帝珂道:“这便是此事棘手之处。你已纵观江晚吟这近四十载岁月,可知他此生最大憾事与愧疚之事皆与谁相关?”

蓝曦臣心酸道:“如梦所示。最大憾事便是不夜天城江厌离为救魏婴惨死;而愧疚之事,定是他放任魏婴叛逃云梦江氏,当年他怨自己无能为力,如今他更怨自己以为自己当时无能为力。”

“然也。”帝珂颔首道,“江晚吟与那魏无羡的缘分,本该在一年前就尽了,直至江晚吟寿终正寝,他二人都未再见过一面。然坏就坏在江晚吟得知了他本不该得知的换丹真相,而他这‘还丹’之意一出,他二人这命格必然要改。江晚吟提前进入囹城与我相遇,定是我那好友冥王暗中安排,叫我可尽早将阿苍元神从江晚吟元神之中取出,而代价,便是梦中劫。若他扛得住,他与阿苍皆可保全,可倘若他不敌梦魔,则无一生还。我叫他替了阿苍,只因我知阿苍她……必然是受不住的。”

蓝曦臣此时心中无比杂乱,一时间竟无从思考,无处盘算。未待他开口,帝珂又道:“此番那江家姐姐身份十分可疑,倘若她亦属江晚吟的心念,你这回入梦必定更加凶险。旁的我会再想对策,你只需叫江晚吟知晓,‘魏婴’并非魏婴即可。然若要抉择,则先保自己。”

蓝曦臣望着帝珂,却并不答话,帝珂知他心中所想,遂叹息道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去罢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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莲花坞上空结界已破,在场几乎所有金丹修士皆已御剑腾在空中,企图闯入莲花坞,蓝曦臣便是在此时入梦,就在一众修士欲继续前行时,一白、一金两道身影瞬时横在了众人与莲花坞那高墙之间。

金子轩与蓝忘机同一众修士对峙片刻,扶刀立于蓝曦臣身旁的聂明玦开口喝道:“二位这是何意?”

然那空中的二位却未有一人答他,岁华、避尘均出鞘半寸,只管横眉冷对一众世家。见此情形,金光瑶只得上前圆场,温声道:“大哥莫恼,我大哥必定是怕惊扰了江家大小姐,且想必含光君亦另有打算,二哥,你说呢?”


蓝曦臣冷不防对上金光瑶与聂明玦的目光,眼中的怀念与愧疚之意尚未敛去,却将那二人瞧得一愣,金光瑶眨眨眼睛,遂笑眯眯道:“二哥今日目光之中饱含了慈悲,想必亦对这一场所谓‘讨伐’不甚赞同罢?不瞒大哥二哥,今日出发前,我大哥已在金鳞台与家父大闹了一场,可家父仍旧一意孤行,夫人一气之下将他撵去了书房,我得知后亦去劝了父亲,却仍被训斥了一番,还叫他兜头掼了一杯热茶,大哥你瞧,我这额头已泛了乌青罢?”

聂明玦垂下眼眸,瞧着那笑眯眯的眼睛上方确已泛起乌青,顿时紧蹙眉心,嫌弃道:“掼你你不会躲么?全身上下唯有一张嘴是灵的!”

金光瑶讪讪地笑着,复对蓝曦臣道:“二哥今日为何如此沉默?”

蓝曦臣亦对他笑笑,又看向聂明玦,朗声道:“大哥三弟,别来无恙。”

 

他这一来,聂明玦与金光瑶又是一愣,未待这二人开口,朔月便已出鞘,蓝曦臣御剑飞至对峙双方之间,抬手一揖,道:“诸位且听在下一言,我蓝家已接到线报,那日于夷陵乱葬岗上,江宗主虽重伤魏无羡后将其押回莲花坞看押,然江宗主亦受重创,这些时日不曾现身,想必是无法见客,倘若诸位信任在下,便由在下一人去见江宗主,必定会给诸君一个交待。”

其中一个修士说道:“泽芜君我等定是信得过,只是这江晚吟行事如此轻狂,未免太不把我等仙门世家放在眼里!”

蓝曦臣耐心道:“诸位稍安勿躁,射日之征中,在下与江宗主亦有袍泽之谊,江宗主的人品,在下与舍弟均可担保。忘机?”

蓝忘机望向蓝曦臣,颔首道:“兄长从不妄言。”

那修士又道:“既如此,此事便交付于泽芜君处理,我等则先行落地,等候消息。”

蓝曦臣道:“定不负所托。”

而恰在此时,魏婴已奔至莲花坞门前,尾随而至的,便是多日不曾现身的云梦江氏宗主,江晚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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鹧鸪声住,杜鹃声切。

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

 

江澄身故距今已二载有余,金凌遵江澄遗愿,不曾为其守孝一日,只当他仍在人世一般,而云梦江氏亦只对外宣称宗主闭关,江家一切事宜皆由金凌主理,江临与江浅协理。

于金凌而言,宗务与夜猎从来绝非难事,即便难缠如金家一干老不死的叔伯大爷,他亦可恩威并施地将其打理妥帖,加之云梦江氏如今姿态已然是唯金如兰马首是瞻,又不知怎地,姑苏蓝氏亦在明里暗里助那金宗主统领金、江二族,而那清河聂氏家主聂怀桑,亦屡屡表明自己于权谋无意,无为而治,道法自然。

因而,彼时仙门百家皆道,江、蓝两家修好,欲推那如今一身紫衣的金氏宗主上仙督之位;且不说此等名门正派,那如今亦叫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,仿佛已然成了那金如兰金宗主的一名影卫,倘若哪个欲在这位金宗主眼前叫嚣,则需先同那把随便说一说话。然这个中缘由却众说纷纭,真相亦无人知晓,那一众曾在江澄那处吃过亏的金家老狗,则更是攒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,少了一位亲舅护短,却冒出众多野舅撑腰,这等状况已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。

 

然金凌的心却仿佛藏得住天下间的一切纷扰。旁人予他的情分,他概不推辞,照单全收,旁人若与他为难,他亦礼尚往来,十倍奉还,倘若江澄仍在人世,瞧见他拿心肝去护着的外甥这般模样,想必心疼也是多过宽慰的罢。

身边的帮衬再多,却并非他心中渴望,那刻骨的孤独与寂寥无处排遣,终日萦绕于心,生生将他的性子磨成了万仞峭壁,高不可攀,坚不可摧。

 

金凌知晓,自舅舅离世后,魏无羡便不分昼夜地跟着他,还擅作主张地将他舅舅那枚早已破损的宗主银铃佩在腰间,当江家上下为了这枚银铃震怒,欲向那夷陵老祖讨回来时,金凌亦堪堪讲了“随他”二字,或许只有蓝曦臣知晓金凌为何对此事这般淡漠罢,斯人已去,身外之物皆为虚妄,此物留与不留,于金凌与蓝曦臣而言皆无甚差别。

魏无羡如今便如那温琼林一般,知晓自个儿不受待见,若非情势紧急,他绝不会贸然现身于金凌面前招他不痛快,然仅仅多一个魏无羡倒也罢了,可那魏无羡无论跟他至何处,背后必定随着一位含光君,这就叫金宗主很是嫌恶了,要散就散,在他面前演什么爱恨痴缠,哪个肯给他们砸金银么?

偏他金如兰就是个菩萨心肠,最是看不得旁人有苦无处诉,他屡屡只身夜猎,偏挑那诡谲之地,几次险些丧命,却都是叫魏无羡拼死抢了回来,而那魏无羡每每欲拿自个儿的命去换那金如兰活命良机时,亦都是叫那蓝忘机拼死救了出来。

 

最末一次,魏无羡与蓝忘机打一只饕虎口中救下金凌后,魏无羡顶着一身的伤死死揪住金如兰的衣襟,质问道:“混帐!你可对得起师姐和江澄?!”

而金凌却迎着魏无羡的目光轻声道:“你呢?大舅,你又对得起谁?你连他都对不起。”金凌挑起眉,望向魏无羡身后的蓝忘机。闻言,魏无羡似乎瞬时丧失了全部气力,颓然跪倒在地,几乎在同时,蓝忘机便上前接住了他,同时向金凌怒斥道:“金如兰!他为救你屡次险丧性命,你为何从不知感恩?!”

金凌嗤笑一声,复残忍道:“含光君,你可知,豁了命救我,好受的可是他啊。大舅,如今可是觉得还清江家了?”

若非理智尚且残存,避尘恐怕早已出鞘,而那魏无羡却忽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,待他笑够了,又咳出两口血沫,方才对着金凌安抚道:“阿凌,江澄定是愿你快活的,如今我如丧家之犬一般,你该是高兴的。阿凌你乖,高兴一点,只当是为了江澄。”

金凌未料得这魏无羡竟会讲出这一番话来,立时面色一僵,撂下一句“你没资格提我舅舅。”便御剑回了兰陵。

然而时隔多月,当金如兰原以为魏无羡已不再跟随自己夜猎时,却又遇上了他。

 

“金凌!方才那一窝分明不是邪祟,只是寻常的精怪罢了,它平日里也确是不曾害人,至多不过偷了些村民的白菜萝卜果腹,何至于叫你斩尽杀绝?!”蓝景仪从不肯对这等勤恳修炼的精怪下手,若平日里同行的平辈好友欲与之为难,他亦是能护则护。可今日金凌出手便不留余地,直将那一窝兔子精抽得灰飞烟灭才肯罢手,他忍无可忍,终是喊了出来。

紫电收起,乖巧地贴伏于金凌指间,而金凌却是瞧都不曾瞧一眼那蓝景仪,径自向洞中行去,蓝景仪怎肯作罢,他向前一步,横于金凌身前,斥道:“你站住!”

金凌这才垂了垂眸,瞧向蓝景仪。

蓝景仪怒道:“你凭什么滥杀无辜?!”

 

无辜。

蓝景仪不知,金凌如今恨极了这词,许是知晓了自己父母惨死那时,又许是知晓江澄与魏婴前世那段纠葛那日,他便恨极了这词,恨不能将这二字自书中挖出,拿紫电抽它个皮开肉绽,再执岁华刺它个血肉横飞,叫天下人再无“无辜”二字可用才算完。

金凌挺直了脊背,忽地笑了笑,尖刻道:“谁说无辜便杀不得?”

蓝景仪闻言,瞬时惊怒交加,而蓝思追亦愕然望向金凌,他们不知金凌从何时开始竟会说出这样的话,蓝景仪不假思索道:“金如兰你还讲不讲理?莫说他确是无辜,可即便它曾是作恶邪祟,我蓝家亦会酌情或度化,或镇压,你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其灭绝,且你这手段未免太过毒辣,为君子所不齿!你凭什么能决定它的生死?!”

“而你又凭什么决定我这一宗之主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?你又凭什么决定它不能死?”金凌反唇相讥。

未待蓝景仪还口,金凌又道:“凭你姑苏蓝氏那四千条家规?还是凭你家含光君那高洁雅正?蓝景仪,你何尝分得清善恶?便是你家那含光君在外端的又是哪般君子做派?‘未知全貌,不予置评’,当真可笑!”

 

听得金凌言语间对蓝忘机满溢着嘲讽,蓝思追亦低声制止道:“金凌!怎可这般议论含光君!”

金凌闻言更绝可笑,冷哼一声,又道:“你二人且听着,莫说是这一回,便是今后每一回,我亦不会饶它。你二人若不忿,大可从我剑下将其救出,可倘若你二人没得这等本事,又见不得我手段毒辣,那便一拍两散,没得叫我污了你们的心,脏了你们的眼。”说罢,便迈开步子,不欲再与这二人纠缠,可蓝景仪却不肯作罢,在金凌身后喊道:“思追你莫要拦我!怎的当着金宗主的面,我姑苏蓝氏连句话都讲不得吗?人家金宗主如今愈发威风了,想必是久习那云梦江氏剑谱心法,剑术愈发进益,心性亦是狭隘狠厉得紧,当真是得了那他舅舅真传!”

“景仪!!不可妄议江宗主!”蓝思追欲开口阻止,却终究是迟了一步。

 

蓝思追打小便知那蓝景仪口无遮拦,却不知他犯起混来竟也是这般不管不顾,方才这话脱口而出那一瞬蓝思追便知今日这事必定不得善终。他望向金凌,面露愧色与警惕,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劝解,却未料金凌只瞧着蓝景仪,并不言语,眼中是他二人从未见过的情绪,有失望,有责怪,亦有难以名状的痛楚。

如今金凌最是晓得如何将旁人心中那即使转瞬即逝的愧疚捕捉挖出,并助其将之放大,再一一列在其面前,迫使其不得不回顾自己究竟做下的一件多么伤人的事。诸如此类之事,诛心为上,兵不血刃便可达成目的,何必动手。

半晌,金凌开口,嗓音中是难掩的倦意与难以抑制的颤抖:“景仪,你用曾吃过我舅舅给的桂花糕的嘴来骂他狭隘狠厉,可够解恨?”

 

蓝景仪闻言,原本便悔愧不已的心中更是窘迫,然,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,即便是错了,总不肯轻易低头,总以为低一低头,便会叫人小瞧了去,便会失了尊严。蓝景仪心中已羞愧得无地自容,可口中却仍逞强道:“吃——吃过又如何!这又不是我编的,死于他手中的鬼修何止几十个?我讲实话罢了。你若不信,大可去问你舅舅,而你无凭无据,又凭什么辱了含光君清白?”

 

“问我舅舅?”金凌心中冷笑,蓝景仪,你如何知道,如今我哪里还有处去问。

金凌瞧着蓝景仪,眼中再无半点温度,蓝思追已做好抚琴准备,心说今日这架,怕是非打不可了。

曾经仙门百家皆道:得罪哪家都莫要得罪江家,得罪哪个都莫要得罪江澄。而如今这位金如兰金宗主已然是青出于蓝,是以如今众人变了口风,已是:得罪金家都莫要得罪江家,不敬天地都莫要不敬江澄。

虽说蓝思追与蓝景仪联手未必打不过以命相搏的金凌,可他却不敢保证半分伤不到金凌,若伤了金凌……

方才他已在暗中传信回云深不知处,此刻他只盼着那信可尽快递至泽芜君手中。然而下一刻,他并未等到金凌出手,一阵剑风已擦着他耳侧,径直向蓝景仪刺去。

 

那剑速度极快,待众人回过神来,便瞧见原本该刺向蓝景仪的随便,堪堪指着蓝忘机的心口。

若不是方才蓝忘机从天而降挡在了蓝景仪身前,只怕景仪此刻已无法呆若木鸡地向着魏无羡喃喃地念这一句“魏前辈”了。

魏无羡似是早已猜到蓝忘机必会出现挡住他那一击,遂不欲与他多作纠缠,只向蓝景仪面无表情道:“道歉。”

蓝景仪看向魏无羡,似是不曾听懂他的话。

“景仪,道歉。”魏无羡再度开口。

他那一句景仪似乎是叫蓝景仪定了定心,遂上前一步,赌气道:“我不!大小姐他滥杀无辜在前,又辱含光君在后,道歉也要他先道!”

魏无羡眨眨眼睛,无声地叹了口气,再度抬眸看向蓝景仪,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将蓝思追与蓝景仪护在身后,定定地望着魏无羡,目光中似是有千言万语与众多无法言明的情绪,开口道:“金如兰有过在先。”

而魏无羡却看也不曾看他,自顾自盯紧了蓝景仪,阴沉道:“蓝景仪,道歉。”

蓝景仪何尝见过这般模样的魏无羡,即便这些年来他与各族同辈四处夜猎,见过的邪祟有凶狠残暴,亦有阴险诡谲,却都不及如今眼前这位夷陵老祖此刻神态之万一。他一时惊惶,却已错过了开口的时机。

魏无羡不耐地抿了抿唇,随便愤然挥出,蓝忘机未料他出手便是杀招,便召出避尘与之相抗,这等品级的灵剑相抗,百步之内草木必摧,剑风将在场三人逼得不得不以剑撑地,才不至震飞出去。金凌冷眼旁观那二人刀剑相向,只觉荒唐可笑,这般又是做给谁看呢?

蓝思追与蓝景仪虽早已将这二人之间的渐渐疏离看在眼里,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他们这魏前辈竟会对着含光君拔剑,而含光君望向魏前辈的目光,亦再不像从前那般,深沉而浓烈,如今这目光中,多了一些审视,甚至是,多了一些怨怼。

而蓝景仪早已愧疚得无以复加,而他又哪里知道,这一切,其实并非是因他而起。

 

白光乍现,萧声凄清苍凉,一音一符仿若一柄柄利刃,缓慢却有力地直直切入血脉,避尘随便铿然坠地,蓝曦臣遂利落收式,长袖一挥,那五人同蓝曦臣一道,瞬时稳稳落于云深不知处山门前,蓝曦臣并未言语,只自顾自拾级而上,向着山中云雾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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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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