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晚

[粮食向]燕来早

“要是由我把秘密藏起来,你看着,别人根本找不到。”好阿澄,这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喔…💔

小楫轻舟:

※突发的温柔一刀,送给 @知晚 ,希望你喜欢(亲


双杰粮食向,比起BE更像是TE


※人生第一把刀,12K,流水账,废话很多


※BGM:Golden Leaves(Acoustic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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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粮食向]燕来早




魏无羡睁开眼,耳边犹回荡着几声啁啾,和模糊梦境一同消散在晨光里。


他偏头望去,却只看见蓝忘机的睡颜,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难得在卯时前就醒了。


四下无声,魏无羡起先疑心自己是被噩梦惊醒,但他心跳和缓,抬手抚上脸颊,发现嘴角居然还留着一丝笑意,想来却是个好梦。


那怎么突然醒了呢?


想不通的事魏无羡一向不去多想,他闭上眼想睡个回笼觉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末了,他干脆小心翼翼地挣开蓝忘机的怀抱,轻手轻脚起床。出门打水时,他目光一抬,扫过静室干净空荡的屋檐,眨眨眼。


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。






“哦,我想起来了!”魏无羡恍然地合掌一拍,团在他身上周围的兔子吓了一跳,四散跑开。


边上的蓝思追也因这突然的发言露出惊讶神情,不明所以地问:“魏前辈想起什么了?”


魏无羡从青年腿边捞起一团胖兔子,举起它道:“云深不知处虽然有兔子,却没有山鸡,这倒罢了,可这四季如春的仙境里怎么连窝燕子都没有?”


多年下来,蓝思追早就习惯了他天马行空的思绪,闻言认真思索片刻,道:“前辈不说我都快忘了,云深不知处确实没有燕子,也不让家燕筑巢,这是记在家规里的。”


魏无羡露出了和手里的兔子一样的呆滞神情。




“蓝氏家规规定不许燕子筑巢?”他讶道,“这什么规矩,我以前怎么没抄到过这条?”


蓝思追笑笑,答:“这条不在常让人罚抄的《礼则篇》里,前辈不知也正常。——蓝氏弟子讲究仪容端正,为人端方,与之相应,众人的居所也需整洁、不染纤尘,而家燕喜在屋舍房檐下筑巢,偶有细枝羽毛落下,未免不够干净,因此从很久之前就有了这条规矩。若是发现燕子筑巢,便会将其小心挪至后山之外。久而久之,燕子自然也不愿进来了。”


魏无羡摇摇头,有些不可思议:“你们蓝家人真是有意思,燕子在家里筑巢可是吉兆,你们倒把它赶出去。”


蓝思追有些意外:“咦,有这样的说法吗?”


“当然,你没听过?”魏无羡告诉他,“家燕筑巢寓意‘人丁兴旺,富足美满’,是顶好的兆头。小时候在莲花坞,每年都有燕子来我屋檐下营巢。因为寓意好,我连燕子蛋都不舍得掏,多不容易啊。”


说这话时他语气随意,此时却后知后觉地愣了愣。蓝思追没注意到对方的失神,有些无语,又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那还真是挺不容易的。——不过前辈若真在意这个,或许可以和景仪说说,让他将来和长老们商量着把这条家规删去,反正他本来也打算上任后在氏族中做些改革。”


魏无羡回过神,挑眉道:“说起来,最近我怎么都没看到他?”


“七日后不就是继任大典么,他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,还说要趁最后的机会让泽芜君多教他些东西,”蓝思追转头问魏无羡,“宗主打算云游一事,前辈知道吗?”


魏无羡点头:“我听你们含光君讲的,继任大典一结束蓝大哥就走,说是要把当宗主二十多年没看过的地方都看个够。我以前倒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。”


蓝思追托腮眺望远方,缓缓道:“当年那次闭关后,这十几年里宗主变了不少,但我觉得不是坏事。——哎,宗主这称呼得改掉才是。”


“是啊,你们改口可得改上一会儿,”魏无羡伸个懒腰,直起身,“时间过得真快,眼一晃,景仪都当上蓝氏的宗主了。”


他转头打量身边的青年,难得显出点长辈样子:“修真之术驻颜,置身仙门多年,我对时间的概念都有些模糊了。光看思追你的外表总觉得没长大多少,要转念一想才能忆起,你已是名震天下的衍竹君啦。”


蓝思追摇摇头:“前辈过奖,我还有得要努力呢,‘名震天下’这词给阿凌还差不多。”


他笑起来时谦逊里掺着一丝羞赧,倒是魏无羡熟悉的少年模样了。


“哎,你俩还有景仪都是年少成名,谦虚什么,”魏无羡想起金凌夜猎时的英姿,不觉莞尔,“你们关系那么好,这次景仪继任宗主,阿凌不打算早些过来帮衬一把?”


蓝思追颔首:“这几天他在莲花坞,说好过两日就来。”


魏无羡一愣:“他怎么又跑莲花坞去了?”


蓝思追也怔住:“咦,前辈忘了么,今天是江前辈的祭日啊。”




魏无羡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,张开嘴又合上,最后开口道:“哦……哦。”


耳边隐约响起梦中啾啾啼鸣,那是燕子的歌声。


他就记得自己肯定忘了什么事。




“几年了?”魏无羡下意识问。


蓝思追回想片刻:“九年了。”


“九年……”魏无羡喃喃,“那就是说,从那天之后,已经过了十三年……”


蓝思追不明所以地看看他,少顷反应过来:“十三年……前辈是说从观音庙算起吗?”


魏无羡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沉默良久,忽然把怀里的兔子放到一边站起身,对蓝思追道:“我下山一趟,晚上回来,思追你替我跟蓝湛说一声。”


“诶?啊,好。”蓝思追并未对他的突然决定感到惊讶,又道,“前辈也去莲花坞吗?”


魏无羡顿住脚步,想起江澄下葬后,在祠堂里跪得脊梁笔挺的金凌。青年背影像极了他舅舅,但宗主服上的金星雪浪却提醒着魏婴斯人已逝。


也只是像而已。


他摇摇头:“……不了,我就随便走走。”






出了云深,魏无羡御剑至一处,忽见脚下风景颇为眼熟,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降落,收起随便,转出巷口,眼前豁然开朗,是一派江南水乡的好风光。




彩衣镇。




早春三月,草长莺飞,魏无羡走在雨后湿润的青石板路上,脚边的河道里挤满了乌篷船,吴侬软语不绝于耳,端的一片烟火人间。在这熙攘喧嚣中,他忽然捕捉到一声急促清脆的鸟鸣,踏出的脚转了个弯,离开依水网而建的街道,拐进一条静谧小巷。


说来也怪,巷子这头连接繁忙水道,那头隐约可见酒旗迎风招摇,喧闹人声遥遥传来,想来也是个繁华街口,但夹在两者之间的这条小巷却闹中取静,连个行人也无。在这样的静默中,清丽的啁啾声变得格外明显,魏无羡循声望去,恰好瞥见一道燕剪掠过低矮墙头,飞进院子里。


这院落占了整条巷子的左边,大门开在巷中。魏无羡走过去,门前两块抱鼓石上一点青苔没有,台阶上不染纤尘,看得出日常有人擦洗打扫,这家多半是本地的望族。他抬头一看,见匾上写着“晏府”二字。他在姑苏已待了十几载,却不记得附近有哪个仙门家族以晏为姓,心道这晏府若非商业世家,便是书香门第。




墙内传来几声叽喳燕鸣,魏无羡见四下无人,干脆就地坐下,背靠抱鼓石,仰头合眼。近处鸟声啾啾,背后凉意沁人,不远处隐约还有船桨拍水声,恍惚间,魏无羡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的莲花坞。




小孩子贪玩,有时候下了早课,魏无羡和江澄他们满莲花坞地疯,闹腾一天也不嫌累。但要碰上春日好天光,到了午后,太阳暖融融的,地上晨露早就被蒸干,草叶散发出泥土香气,边上荷塘里偶有鱼儿游过带起一阵水声,让人昏昏欲睡,魏无羡便喜欢随处找个墙根坐下打会儿盹。


有几回,他和江澄玩捉迷藏时不慎睡着,没听见对方呼唤,急得江澄找了半天,才在墙角水边的阴影里找到呼呼大睡的他。事后江澄气得不行,一整天都板着个脸。但到了下一回,魏无羡还是会忍不住打盹,江澄嘴上骂骂咧咧,最后却也还是会来找他。


说来有趣,他们那时玩游戏,不论射风筝或是别的,大多是魏无羡第一,江澄第二,唯有捉迷藏,一向是江澄胜得比魏无羡多。倒不是江澄找他找得多快,而是魏无羡找得慢。他其实很擅长凭声音和踪迹确定江澄大概的藏身处,但不知怎的,总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找到对方确切的位置。这时江澄就会露出得意的神情:


“哼,你瞧,我要是想藏,你根本找不到!”


魏无羡笑:“我这不是找到了?”


江澄杏眼一挑:“那是我故意让你!”


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,但魏无羡不服输的少年心性上来,听他这样讲,总会气得和他打架。




但总之,头一回在捉迷藏途中睡着后,魏无羡见江澄为了找他搞得满头大汗,也有些不好意思。那时他不过十岁,想不出什么赔礼道歉的法子,正好发现自己屋的屋檐下有燕子新筑了巢,便掏了鸟蛋献宝似地给江澄送过去。


江澄起先气鼓鼓的,好容易赏他个眼神,一听魏无羡说这是燕子蛋,惊得脸都板不下去了,大大的杏眼里露出些慌张。


“燕子蛋?!快放回去!”八九岁的孩子脸上是真实的担忧,“姐姐说过,燕子在家里筑巢是祥瑞之兆,能保一家人丁兴旺、美满富足的,你把它的蛋掏了,不是坏了好兆头么!”


魏无羡从小没了爹娘,对家庭圆满格外看重,闻言也是大惊,赶忙和江澄一道把鸟蛋好好地放了回去,两人倒因此稀里糊涂地和好了。


等他们再大些,对这类说法没以前那样深信不疑,但即便如此,两人撒野掏鸟窝时也从来不碰屋檐下的燕巢,毕竟有些东西不好拿来冒险。




可后来的事实证明,这说法也并不可靠。




魏无羡睁眼望向远方,润而蓝的天空中,一缕薄云被风吹散。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。


墙里方才沉寂片刻,此刻忽然响起一阵鸟儿啁啾,好似受了惊扰。隔着墙,魏无羡隐约能听见孩童轻快的脚步声,里面掺杂着细微的响动,听起来有点像云深的兔子在草地上乱跑……但又不完全相同。


他刚好奇地直起身,边上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,一个小小的人影走出来,转头看见地上坐着个大活人,下意识倒退一步。


下一刻,魏无羡耳边炸开“嗷”的一声,他一哆嗦,背还未完全挺直,又吓得蜷了起来。


威名响彻玄门的青年惊恐地睁大眼,恨不得藏到抱鼓石里去。




狗啊!!!


魏无羡在心中无声尖叫,脸上却僵得做不出表情。他和勇敢地挡在小主人身前、不足三月的小奶狗面面相觑,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快变得和它一样水汪汪的。


就算再小,那也是狗啊!!!还会叫!!!




小狗见他一动不动,疑惑地“汪呜”一声,往前踏出一步,惹得魏无羡又是一个哆嗦。正当这时,小狗身后的孩童讶道:“等等,你莫非怕它?它才那么点大!”


魏无羡不敢移开视线,勉强挤出一句话:“我——我就是怕啊!”


“你那么大个人,居然怕那么小的狗,”那孩子少年老成地摇摇头,叹口气,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——伯夷,回来,别吓唬他。”


那小狗很是听话,闻言立刻跑回主人脚边,蹭蹭对方裤腿,发出呜呜的叫声。


魏无羡好容易放松下来,听见这话,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:“你管这狗叫什么?——!”


“伯夷啊,”少年坦然道,又皱起眉,“你这样看我做什么?”


魏无羡没空腹诽这糟糕的起名品味。他脑中一片空白,只看得见面前少年那一双熟悉至极的杏眼。




“……江澄?”他低声问。






江澄在一次夜猎中不幸失手身故,彼时距观音庙一役已过去四年。四年间,魏无羡未曾与他见过一面——魏无羡自己不曾刻意避开对方,但他总疑心对方不愿见到自己。


可转念一想,虽然江澄难以放下过往,但堂堂的江氏家主,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了解他的踪迹,只为刻意与他错开行程呢。倒又是他自作多情了。


于是,大约是在机缘巧合之下,观音庙后,魏无羡再也未曾见过江澄,直到四年后早春的某一日,他正在云深不知处揉兔子,忽然收到金凌从莲花坞发来的紧急传信,字迹潦草至极,只有一行。




“舅垂危速来。”


魏无羡呆愣片刻,扔下兔子就走。




避尘的速度几乎是平时的两倍,魏无羡匆匆道声谢,不等蓝湛停稳就从剑上跳下,从莲花坞大门口一路跑到了江澄卧房前。


他只来得及听见门里压抑的恸哭,心里一沉。门上不知为何加了禁制,他推了两下不开,正要去撞,匆匆的脚步声响起,屋门被人从里拉开,金凌满脸泪水,通红的双眼在看见他时露出深深的悲痛。


少年似是不欲看他,死死闭上眼,双唇抿紧。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,再睁眼时,一把抓过魏无羡就往隔壁屋拽,一边转头冲里面道:“快,他来了。”


魏无羡挣脱不成,急道:“你干什么!江澄呢!”


屋里走出一个医师模样的人,手里拿着个木盒,带上门匆匆跟过来,也推着魏无羡要进隔壁屋。


蓝忘机刚赶过来便看见这幕,目光一凛,正要上前,金凌接过木盒打开,里面的东西将他和魏无羡钉在了原地。


“这是舅舅的——遗愿。”金凌在最后两个字上哽住,却还是逼着自己说下去。他深深望着面前脸色煞白的魏无羡,泪水不觉又滑过脸颊。


暌违二十载的金丹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,魏无羡却从未如此不想见到它。


金凌的声音颤抖,说出的话却狠狠割破了听者的胸膛。




“舅舅说,他不欠你了。”




江澄用了整整四年,终于找到一位能施剖丹术的名医,但将金丹保存在体外的方法遍寻不得。魏无羡甚至没来得及看江澄最后一眼,便被按到榻上施了麻醉。


等他四日后醒来,江澄已经下葬了。


江澄虽然一向对自己突发意外有所准备,但也不曾预料到死亡会如此早就降临。金麟台仍偶有波澜,而莲花坞的临时继任者也才培养了没多久,金凌恐怕底下生变,只能暂时按下消息秘不发丧,趁夜半时同莲花坞的心腹将江澄遗体悄悄安葬。


魏无羡在祠堂门口凝视金凌那瘦削笔挺的背影,踌躇良久,终究没敢踏进去。


离开莲花坞路上,行至某处,忽然一声婉转鸟鸣从旁响起。魏无羡循声望去,发现自己正站在江厌离旧居前。


他自己曾住过的小楼虽被拆了,但想也知道,江厌离的屋子江澄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动的。小院修葺如新,打理得极干净,屋檐下有个筑了一半的燕巢,两只燕子正衔着树枝和泥丸在边上忙活不停,为不久后雏鸟的破壳做着准备。


魏无羡轻声对边上沉默等待的蓝忘机道:“你瞧,那鸟窝一看就很坚固。”


蓝忘机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。


魏无羡回头眺望莲花坞,不远处的荷塘里仍留着前一年的残荷败叶,水面平静冷清,但他知道,再过几个月,荷花会挤满池塘,等花谢了,贪玩的少年们会去偷莲蓬,被固执的农家追着打,嬉笑声应和着浣衣女的歌声,传遍无边莲池。


“……定能好好遮风挡雨。”他扯扯嘴角,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不甘与悔恨。


小小的家燕尚有荫庇,凭什么以一己之力撑起莲花坞的人却享不到这福分?






而这不被眷顾的三毒圣手走过轮回,换了面貌,此时蹙眉道:


“江澄是谁?”


魏无羡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,眼睛也不敢眨一下,张嘴结舌:“他——他是——你是谁?”


方才,脱口而出的下一瞬间,魏无羡便疑心自己认错了人,因为除了一双杏眼极肖江澄外,这少年浑身上下没一处像他。但就在此时,魏无羡胸中的金丹忽然一暖,仿佛漂泊多年的游子见了故人,灵力倏地激荡起来,清楚地告诉魏无羡,面前这人正是江澄的转世。


少年露出一丝谨慎的神色:“是我先问你的。”


“江澄是我的……一位故人,”魏无羡想不出更好的说法,“你是晏家的小公子?”


少年的打扮虽称不上锦罗玉衣,但也极为讲究,眉目间透出生活的优渥与爱意的浸染,天真无邪里带着几分并不迂腐的书卷气,显然是个衣食无忧且家教良好的孩子。


少年闻言点点头,又疑惑道:“你的故人……公子看起来已过而立,这位故人应该也不会太年轻,你怎么会把我认作他?”


魏无羡支吾片刻:“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。”


少年了然地“哦”一声,满意地点点头:“怪不得。咦,那你和你的故人很久没见了吗?”


魏无羡一愣,无言颔首。


少年眨眨眼,从他脸上看出些难言之隐,体贴地没有再问,眼珠一转,好心安慰他道:“没事,想见总能见到的。”


魏无羡心中一窒,扯扯嘴角:“借你吉言。”


时隔十三载,他确实见到了。


对方看来过得很好。




晏小公子脚边的小狗似是等得不耐烦,咬住他衣服下摆一扯,嗷呜地叫了一声。魏无羡变了脸色,下意识就往抱鼓石后面躲。见状,少年失笑,干脆把小狗抱进大门里,蹲下摸摸它的脑袋道:“乖,等下再出来。”


他站起身,示意魏无羡别躲了,想起什么,问他:“话说回来,你待在我家门口做什么?”


魏无羡看着那双眼睛,不自觉说了实话:“我是追着燕子的叫声来的。”


少年面露意外之色,魏无羡犹豫片刻道:“我有个不情之请……能让我进你家看一眼燕子吗?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燕鸣了。”


他低声道:“但……我小时候,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,每年家里都会有燕子来筑巢。我很想念这声音。”


少年脸上惊讶更甚,魏无羡也知自己的请求着实突兀,猜测多半会遭到拒绝。谁知,少年第一反应却不是摇头。


“你平时都住在什么地方呀,连只燕子也见不到?”他瞪大眼,脸上因意外而露出些许可爱的傻气,又看看天色,嘟囔道,“和他们约的是巳正三刻,现在还早……”


少年沉吟片刻,最终干脆地朝魏无羡点点头:“好吧,你进来。”


魏无羡微微睁大眼,喜悦之余皱眉道:“你怎么随便就放陌生人进自己家门?万一我是歹人怎么办?——你没见我还佩了剑么?”


少年惊讶而茫然地眨眨眼,视线顺着魏无羡的动作移到他腰间的随便,又移回他脸上,噗哧笑出声来:“就凭这句话,我看你就不是坏人。况且……”


他弯腰抱起门里摇尾巴的小奶狗,朝瞬间躲到抱鼓石后、只露出半个脑袋的魏无羡自豪道:“我养了三只狗呢。”




少年领他走进晏府,把怀里的狗放到地上拍拍它:“伯夷,去找子牙和少昊玩一会,别在这里待着。”


魏无羡在他身后扶额道:“这名字都是你起的?”


“是啊,”少年在前领路,回头坦然道,“都是我敬佩的先贤。”


魏无羡无言以对,但转念一想,给喜欢的动物起敬佩之人的名字这种思路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。不过总体而言,这起名品味并不比妃妃茉莉之流好到哪里去,江澄在这种地方倒是一点没变,魏无羡不由得笑出声。


少年以为他在笑自己,眼里露出一丝恼意:“干嘛,这些哪个不是好名字?——诶,我还没问,你叫什么?”


魏无羡摆手道:“别误会,我没在笑你,只是想起些往事。我叫魏婴。你呢?”


少年“哦”一声,眉梢重新挂上笑意,干脆地道歉:“魏公子,方才是我误会了,不好意思。我单名一个黎字,叫我阿黎就好。”


“行,阿黎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,很多年没人叫我魏公子了,听着不习惯,”魏无羡起先没反应过来,话说完才从那熟悉的发音里咂摸出点不对劲,笑容倏地散了,“等等,你叫阿黎?……晏黎?”




那一瞬间,他几乎疑心江澄记忆仍在,才故意编了这样一个名字来戳他心口。


晏黎。


厌离。


但晏黎只疑惑地看他一眼,点点头:“没错,黎民的黎,怎么了?”


魏无羡仔细在那双杏眼里搜寻,试图找到哪怕一丝隐藏起来的熟悉神色,但完全没有。他哑声问少年:“……为什么起这个名字?”


晏黎眨眨眼,迷惑地皱起眉头,最后还是乖乖答道:“古有重、黎绝地天通,重司天属神,而黎则司地属民,使乱世重新恢复秩序,我爹娘希望我像黎一样,为黎民苍生立命,替万世百姓开太平。”


这回答出乎魏无羡意料,他不由得一愣。


他想起自己那护短到常被人当做心胸狭隘的师弟,忽然有些不适应面前这心怀天下的晏黎。


“你父母是……?”他问。


晏黎惊讶道:“咦,你不是姑苏这边的人?”


魏无羡不知这疑问从何而来:“我虽非姑苏出身,但也在这里住了十几载,不过我久居山间,确实不那么了解当地情况,只晓得大概。怎么说?”


晏黎看了看他的佩剑,啊一声恍然大悟:“我明白了,你是仙门中人!云深不知处的!”


见魏无羡颔首,他有些自豪地告诉对方:“我爹爹现任知平江府,在他之前,我大伯曾任两浙路提点刑狱近十年,姑苏一带多年繁荣平安,治怪力乱神靠你们蓝家,其他可都是靠我们晏家。”


魏无羡这才反应过来,晏家竟是本地的官宦世家。相较商界,朝堂与仙门可说是距离最遥远的领域,平日井水不犯河水,若非乱世,极少沟通,连当年射日之征时,战场也多设在仙门辖地,殃及平民者少之又少,在玄门内是牵连百家的血战,出了玄门却不过是说书人口中一场传奇。




他自幼入仙门,又在不问世事的云深不知处住了十余载,几乎快要忘了世上还有朝堂这回事。可此刻,晏黎那双熟悉至极的杏目里满是敬仰崇拜,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对魏无羡而言陌生至极的词汇,令他无所适从。


“你说自己只在姑苏住了十几年,那你可能不知道,三十多年前,彩衣镇曾惨遭毒手,被仙门里一个叫……叫什么温氏的赶了个邪祟过来,我爹说是什么水……水……”


魏无羡脸色复杂道:“水行渊。”


“诶对!咦你知道啊?”晏黎好奇地问。


魏无羡扯出个笑:“略有耳闻。那水行渊不完全算邪祟,而是常有人落水的水域成了怪,强行索命。岐山温氏不愿用正经法子除水行渊,便将它赶到了彩衣镇。但后来水行渊是怎么彻底除去的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
晏黎得意地抬起下巴:“当时你们蓝家人提出的法子不好实施,我爹那时才十来岁,设计了一套新的水闸,大伯他们完善之后,问题才解决。是不是很厉害?”


魏无羡只好点头。


晏黎总结道:“所以我以后也要像爹爹一样,做个一心为民的好官,不能辜负爹娘给我起的名字。”


说话间,他已带魏无羡走到一处小院前。


“而且,晏黎谐音‘厌离’,是爹娘给我的祝愿,希望我不会家人失散,挚友流离,”少年指指屋檐,“——喏,这对家燕半月前来的,今早我爬上去看,第一窝蛋都下好了。”


魏无羡默然抬头望向那两只忙碌的小巧生灵,心中因晏黎方才的“祝愿”一词泛起浓浓苦涩。


是啊,“厌离”本该是个祝福,最后却成了带血的讽刺。


晏黎不知他心中五味杂陈,自顾自嘟囔着,乐在其中:“万一之后野猫要偷鸟蛋怎么办,子牙最凶,让子牙去咬它……哎,要是小燕子能平安破壳长大就好了。”






“……若这些雏燕能平安长成就好了。”


魏无羡凝视良久,终于收回视线,转头对边上的蓝忘机道。


蓝忘机深深望着他,最后默然颔首,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。


魏无羡笑笑,抹一把脸上的血污:“走吧,下山。”


两人背后,岩石上的燕巢里,雏燕唱出第一支稚嫩的歌。




江澄逝世后,魏无羡再未曾踏入莲花坞,并非刻意为之,只是没有去的理由。他照旧和蓝忘机四处云游夜猎,时不时回云深不知处歇一两月,如倦鸟归巢。


这一日,两人途经某处山下感知到邪气,进山时突然意识到,一年前江澄正是在此处遭遇意外,重伤身亡。


魏无羡起先没什么反应,待收拾完两人一开始追踪的邪祟后,忽然眨眨眼,平静道:“蓝湛,这山太脏了,我想打扫打扫。”


山川有灵,除非人为框定仙境结界,山间或多或少总会有些邪气,日积月累滋养出邪祟,正如死水滋生孑孓,乃是自然现象,一般仙门中人只针对害人之物,并不会赶尽杀绝,一则十分麻烦,二则可能做过头,适得其反。


因此,蓝忘机闻言,先是一愣,蹙眉定定看了魏无羡半晌,最后轻轻叹了口气,颔首道:“我帮你。”


“不用,”魏无羡想也不想道,“我自己来。”




五日后,整座山上的邪祟被扫荡一空,山间邪气被魏无羡以肉身为引聚起诱进法器,邪物的尸体则全部焚烧成灰。


正要下山时,魏无羡忽然侧头望向不远处。蓝忘机跟着移过视线,看见一抹藏蓝的燕剪。他以为魏婴睹物思人,却见对方抬手按上了佩剑剑柄。


蓝忘机凝神探知,这才觉察到一丝近乎于无的妖气,按住魏无羡手背道:“它还只是半妖,对人无害。”


那母燕灵智才半开,却本能地感受到了魏无羡身上的煞气,展翅拦在一窝雏燕前,发出尖厉的鸣叫,一双黑眼珠里显出模糊的恐惧。


见状,魏无羡眼神一动,缓缓放下手,忽然笑了起来。那笑声全无冷意,轻松得很,却因此格外令人毛骨悚然。


他嘴角噙笑,朝投来担忧目光的蓝忘机摆摆手:“没事,我只是突然想到……蓝湛你还记得重生后我们头一回见面吗?”


蓝忘机眨眨眼:“大梵山?”


魏无羡点点头,没再说下去,只是自顾自摇头,笑意渐渐带上苦涩与迷茫。


他没来由地想起,那时江澄布了整整四百张缚仙网封山,让其他仙门中人无法夜猎。自己这次做的那么绝,倒是和对方当年有些异曲同工之处。


只是,江澄当初是为了助金凌立名,他又是为了什么?


魏无羡望着仍护在雏鸟身前的母燕,收了一身煞气,终于移开视线,转身招呼蓝忘机下山。




就当是为了雏燕能安然无虞地长大吧。






“……公子,魏公子?魏婴?喂!”


魏无羡猛地回过神,转头见晏黎正扯他袖子。


“怎么还看呆了?”少年收回手,抱臂老成道,“看来你真是很久没见过燕子了。唔,那你再多看会吧,不过至多再过一刻我就要出门,你只能待到那时候。”


魏无羡跟着晏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,听见这话,心里忽然焦躁起来,脱口而出:


“你要不要跟我入玄门修炼?”




“啊?”少年诧异地转向他,“你是说……去云深不知处?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?”


魏无羡本是一时脑热,但定神细想,这主意也并非全无来由。他之前就注意到晏黎右手指腹和指侧均有薄茧,虽然不过八九岁,身形却已带上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。


他道:“你既习武,又读圣贤书,以后想做文官还是武官?”


晏黎眼睛一亮,挺起胸膛自豪道:“我要做既能提笔安天下、又能上马定乾坤的大英雄!”


魏无羡抚掌笑道:“好,志存高远。不过,既然你想做个英雄,入仙门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。蓝氏的藏书阁冠绝百家,武艺亦是不外传的绝学,足够你学上十来年的。”


见晏黎杏目圆睁,听得认真至极,颇有些心动的意思,魏无羡又道:“最重要的是,即使不去云深不知处,单是修真本身的优势就绝无仅有:练出金丹者驻颜益寿,仙门中百岁以上才陨落者稀松平常,更有世外隐道如抱山散人,修为了得,已活了数百年。你若练出金丹,延了寿命,不就能用更长的时间为黎民苍生立命、开太平了么?”


这话确有几分道理,连魏无羡自己都快被说服。谁知,晏黎仔细端详他半晌,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:“你是从小就在仙门里长大的么?”


“没错,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时开始修炼的,十四岁上练出的金丹。”


闻言,晏黎狐疑地皱起眉,脸颊微鼓道:“你骗人。”


魏无羡讶道:“我哪里骗人了?”


晏黎抬手指指他鬓角:“你有根白头发。若金丹真能驻颜,你不过三十来岁,怎么会有白发?”


魏无羡胸口一窒。




他望着那双毫无阴霾的眼睛,扯出个勉强的笑,故作轻快道:“我的金丹曾经有段时间不在体内,那几年里夜猎时染了寒邪之气,才会有些未老先衰,九年前我的金丹回来后,这事就再没发生过了,这白发是当时留下的,我总忘记拔。——何况,我其实已过不惑,你却以为我才而立,这不都是金丹的功劳?”


但晏黎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。


“金丹为什么会不在体内?我在书上读到过,那可是修仙之人最最重要的东西。”他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

魏无羡的双唇张张合合,终究无法在这个人面前隐瞒——上次隐瞒令他失去了太多。


“我……我把它给了别人。”


“啊?!”晏黎张大嘴,“金丹还能给人?怎么给呀?”


魏无羡点点头:“我有个很厉害的朋友,她会做手术,把我的金丹……拿出来,移到对方体内。”


虽然他特意用了模糊的词汇,但晏黎很快捕捉到其后隐藏的含义。


少年眼珠一转,恍然大悟:“你是说,她把你的金丹——挖出来?用刀子?金丹不是在胸口吗?那多痛啊!我之前练武时扭伤了脚都痛了好久,你得多疼呀!”


魏无羡低头望着硬灰色的石桌,轻声道:“……是啊,很痛。”


晏黎见他这表情,安慰地拍拍他手背。


“都过去了。”他不知从哪学来的大人语气,犹豫片刻,又忍不住问他,“不过,既然那么痛苦,你为什么要把金丹给那个人?”


“因为……他失去了金丹。那是我师弟,我答应了他父母要好好照顾他。”


晏黎双手撑住脸,感慨道:“能让你甘愿受这样的痛,你和你师弟关系一定很好吧,他可真幸福,有个肯为他付出那么多的师兄。”


魏无羡无言以对。半晌,他苦笑道:“也不见得。”




“为什么?”晏黎疑惑地歪歪脑袋。


他的双眼清澈明亮,魏无羡却仿佛从中看见屈辱的泪水。他低下头:“我师弟很要强,我当时想,若他知道金丹是我给的,必然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,觉得自己的成就都是靠别人得来的。所以我瞒着他,瞒了很多年,但……最后还是没瞒过去,真相暴露时只让他更加痛苦。”


“原来如此,”晏黎同情地皱起眉,“唉,听起来你们两人都没错,那也没办法。不过……”


他思索片刻,问魏无羡:“不过,你不是和你师弟关系很好吗?对他来说,你也算‘别人’么?”


魏无羡茫然地眨眨眼。


晏黎比划着给他解释:“你既然肯把那么重要的金丹给他,你们关系一定好得和亲兄弟一样。既然如此,如果帮他的是你,他也许不会觉得屈辱,毕竟,家人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嘛。”


“家人……”魏无羡喃喃,最后挫败地摇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我当时没这样想过,就算想到了,我也不能冒险。”


“确实,”晏黎赞同地点头,“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。但我娘常说,亲密之人要坦诚相待,所以,如果换了我,可能会告诉对方吧,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。”




魏无羡愣愣地望着他,突然开口:“若是你——”


“——哎,那你和你师弟现在关系还近吗?”晏黎关切地问他。


魏无羡一瞬间露出被刺中的表情,苦涩道:“我们很久没见面了。……连他坚持把金丹还给我的那次,我也没见到他的脸。”


“啊?”少年垮下脸,蹙起眉:“这——你一定很难过。不过……他大概也真的很痛苦,我好像能理解。若我亲密之人瞒着我很重要的事,尤其是,如果他们为我受了苦,还不告诉我,等我从别人那里知道,肯定又愧疚又生气。就算他们是为我好——正因为他们是为我好,当然该让我知道。我的事,凭什么不告诉我呀?”


最后一句话和记忆里江澄的哭喊重叠在一起,魏无羡感到胸口如遭重击。


明知对方并非他所熟悉的江澄,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方才被打断的问题:“所以,若换了你是我,把金丹给了对方,明知对方心气要强,你还是会向对方坦诚么?”


晏黎认真地想了想。


“也不见得,”他严肃道,“我会尽可能像我娘教的那样去做,但如果对方真的状态不好,那我也可能瞒着他。——不过,如果我要瞒着他,我绝对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。死都不会。因为被重要的人隐瞒的感觉肯定很痛苦。”


魏无羡摇摇头,沉重地叹口气:“我当初也是这样打算的。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”


“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,你可能只是一时不走运,”晏黎安慰完对方,又露出些许孩童特有的固执,“只是,我相信肯定有不透风的墙。要是由我来把秘密藏起来,你看着,别人根本找不到。”


魏无羡有些想笑,又有些幼稚的不服,便反问他:“那万一人家找到了呢?”


晏黎眨眨眼,支吾半天,一拍石桌:“那、那就是我故意让他们!”


屋檐下的家燕受这响声惊吓,发出尖厉的鸣叫;熟悉的对话令魏无羡一个恍惚,仿佛昨日重现。




魏无羡心中思绪纷乱,对面晏黎抬头看看天光,急忙起身:“哎哟,再不出门要来不及了。”


他对魏无羡道:“对不住,我可不能再让你待啦。不过,若你真那么思念燕声,就多来山下走走吧,姑苏一带燕子可多了。”


魏无羡笑笑,到了声谢,跟着站起。两人一同走到晏府门外,晏黎朝魏无羡挥手作别,打算等他离开再叫伯夷出来。


魏无羡刚转身踏出一步,忽然顿住。他回头突兀道:“阿黎,我能最后问你一句话么?”


晏黎眨眨眼:“嗯?多谢好意,但如果是修仙之事就算了,那离我太遥远啦。”


魏无羡摇摇头:“我不是想说这个。你之前说,你想当个英雄,是不是?”


晏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。


魏无羡问他:“那如果某日,你想成全的大义与你自己的私情不能两全,你怎么办?——如果在天下苍生和至亲挚友里只能选一个,你怎么办?”


“这……”


这问题对八九岁的少年太过残酷复杂,晏黎为难许久,最后急得皱起脸,大声道:


“这让我怎么选呀!凭什么我的至亲就不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了?我连自己的至亲好友都保护不了,怎么保护无关的人!”




魏无羡定定注视他许久,最后扯出个笑:“说得好。”


他走到晏黎面前,迟疑片刻,抬手拍拍少年肩膀:“别担心,我就是随便问问,你不会陷进这种两难境地的。——那我走了,阿黎,再会。”


他转身离开。




还未走出五步,后面忽然响起晏黎的呼唤声。


“哎,魏公子,”少年喊住他,“我总觉得你看上去有些面熟,我是不是小时候见过你?”


魏无羡一顿,转头笑道:“那多半是因为我长得亲切的缘故。你快去吧,别迟到了。”




稚嫩的犬吠声伴着小儿脚步声朝巷子另一端远去,魏无羡走到巷口,眼前掠过一抹影子。


他望着燕子飞远。






这天晚上,魏无羡做了一个梦。


梦里的他比现在矮一些,躲在街角一处阴影里。


他心里痛极恨极,倦极累极,但更多的是淹没一切的麻木。


他根本没注意周遭的一切,直到不远处一阵喧哗逼着他抬头。


在看清对方袍子上炎阳烈焰的瞬间,仿佛冰水浇头般,笼罩他双眼和心间的麻木被冲刷得一干二净,他的背脊因突然挺直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,暴雷般的情绪炸开在胸中,令他双耳嗡嗡作响。


他努力压制住上前的冲动,只如欲捕猎的豹一般绷紧身体,死死盯着那群人。


下一刻,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他眼角的余光。


他睁大眼,绝望和紧张盖过了复仇的怒火。


然后——






魏无羡猛地睁开眼,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。


体内的灵力激荡不已,残留的执念被同源的魂魄激发,他胸口的金丹几乎有些发烫。


魏无羡怔怔地抬手按上胸口金丹移回时留下的那道疤。




“……不过,如果我要瞒着他,我绝对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。”


“死都不会。”




魏无羡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哭似的笑。


他抬手捂住眼。




“……真有你的,江澄。”




时隔十三年,魏无羡终于又见到了江澄。


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,江澄的这辈子是结束了。




静室外,云深不知处寂然无声。




END


晏黎,厌离,燕离。






……我去码魔镜了!(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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